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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节(2 / 2)


  故事我有的是,竹舍的房间里,厚厚一沓。讲不讲得出,就且看那些年里被酸秀才熏陶过的造化了。

  “明日我姑且讲一讲……”想了一想,未免明日讲得太差丢人,我又加了一句,“但你们须知,你们这个年纪,正是要好好看书写字的,不能沉迷于话本子。那里面好多都是骗人的,信不得。我亲自吃过话本的亏,不会哄你们。”

  未免明日我讲得太差,我须得先给自己找个台阶。台阶是正儿八经的台阶,但我的确也没哄他们。我这亏吃了十三年,逐日渐噎。

  其实我心底想的是,等明日正式教习了,两位小童应当会被学习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,什么劳什子话本,统统忘到一边去。

  然,我万万没有想到,两位小童的精力和记忆都如出一辙地好。

  我方教完《千字文》起篇十六字,正打算喝口茶歇息片刻,再为他们书写其中难解之字,这茶还没喝上一口,他们便缠了过来。

  话本,要听话本。他们记得明明白白。昨晚上的山珍海味都不能使他们忘却。

  压根不似我当年,饶是才啃过饼子不过三刻,也总会忘记自己啃过。

  当然,我还是很能理解我自己,做我们乞丐这行的,都记不住自己今日究竟有没有吃过饭。没有什么家常便饭,饿就是家常便饭。

  两位小童生活过于富足。于是闲暇时间便拿来记这许多。

  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,是我昨日没给他们布置功课的缘故。容先生教我那时,常这样对我说。

  总之,我现在口干舌燥,讲不出话本子,也拿他们这两个小磨人精毫无办法。

  “我来给你们讲。”声音像被春风软化的冰碴。

  我一怔。心蓦地跳漏了一拍。好似走在雪地里忽然一脚踩空,陷入绵软的雪坑中。

  昨日他以雪敷面,和目送我时微红的眼角仍历历在目。情分,情分,他与我曾有些许情分。我的心勃勃鼓动,疯狂地扩张,又极致地压抑,愈渐窒息。

  最终,我也只敢轻声道,“景弦,辰时方过,你来太早。”

  送他来这间房的是陈府下人,被他挥手遣走。他解下银色大氅,拂落了点点细雪,“我来找你。”

  “大哥哥,你就是来教我们弹琴的先生吗?”小小姐兴冲冲从我腿上跳下去,带着她哥哥一起扑到景弦的面前,望着他的脸仔细看,“好、好看……”

  景弦蹲下身,揉着她的脑袋,“我是来给你们讲话本子的先生。”

  “姐姐说你不喜欢讲话本子的。”小小姐眨着天真的大眼睛,转头就卖了我,“她说你不爱看那些。”

  我发誓。饶是我记性再差,关乎他的一切,我却当记得大致无差。他的的确确说过。我清清楚楚记得。

  场面它一度给我难堪,我默了片刻,为我和景弦一并找了个台阶下,“许是我记错……”

  “你没有记错。”景弦捏着小姑娘的脸蛋,低声与我道,“是我错了。”

  我不明白,他口中说的“错”是否偏指话本子一事。

  小姑娘十分中意景弦的容貌,暂时将她的三哥哥抛却一边,抱着景弦的脖子央求他抱。我有点嫉妒,却也不好和一个小姑娘赌气。更不好表现出来。自己还在乎得要命。

  令我感到吃惊的是,景弦却并没有抱起她这个软乎乎的小姑娘,只哄她回来坐好。

  因着他要讲话本子,两位小童兴奋地拉着他的袖子,围着他好一阵叽叽喳喳。

  我感到有些抱歉,“他们有些闹腾……大概是因为太喜欢你了,见你生得好看。你不要介意。”

  “无事。”我见他拿起茶杯的手有些僵硬,不知是否被寒意侵的,他的声音微嘶,“我就喜欢闹腾的。”

  默然。

  我缓缓捂住心口,压住忒忒的心,抬眸望他。

  天可怜见,请你真的公平地见一见。那些年我见他生得好看而喜欢他的时候,他可全然不是这么说的。

  第34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

  我不禁冥思苦想,当年我没能有出息地在半日内学会写他的名字时,他是怎么对我的。

  但其实我想要首先说明一点,这两个字也不能说我是没有学会。严格来说,只是那字写出来时些许难看,不入人眼。

  “可你须得知道,你常常因想不起笔画而写不出来。不严格来说,便是没有学会。”他挑着碗里的面,斜睨我道。

  “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按照严格说的算呢?”我抓着笔认真且费解地和他探讨。并时不时瞟向他碗里的面。我还没有吃午饭。

  “严格算的话,我便不必再理你。”他将面碗挪了过去,不让我瞟,“你何时写好我的姓,何时让你吃。”

  可怜我日日给他送鸡蛋吃,如今他竟连一口面都舍不得给我接济。这倒也罢了,看一眼也不行。

  我搓了搓脸颊,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专程来找他使自己受苦受难,“我觉得你的名,要比姓好写一些。我先写好‘弦’不行吗?”

  他似是想颔首,略滞片刻,又摇头,转头凝视我道,“不行。姓更重要。”

  “景”更重要。

  午时三刻的景是,春风愈渐暖融,一抹新绿轻拂我面。

  我坐在天桥柳树下,撑住下巴,一杆毛笔已糊涂了侧颊,墨意悠悠间,唯听见隔壁学堂里的稚子们念道:“被酒莫惊春睡重,赌书消得泼茶香。当时只道是寻常。”

  当时只道是寻常。不明白。好饿。我揉了揉肚子,盯着纸面上歪七八扭的“景”字,难过得想要就地春睡重了去。

  “小花,你究竟是在纸上写字,还是要在你的脸上写?”酸秀才收拾了话本子,从天桥走下来,笑对我道。

  我吸了吸鼻子,捧着两腮看他,“陆大哥,戚将军和刘夫人的故事讲完了吗?”

  “第一场讲完啦。”他摇头叹气,走到我面前坐下,纠正我道,“不是‘刘’夫人,是戚夫人。嫁了就随夫姓了,傻孩子。你今日新学了几个字?”